六月二旬日姐妹花
黎明不到五时,即起床。仓猝的上船面看日出。日球已离水面二三丈,但光焰并不明慧,水中也映着一个红日,船已停在波赛。河内船只已有不少停靠着。八时,上岸,划子费每东说念主来往十法郎。大街上尽是绿树,树顶绽放着红花。咖啡店满街沿齐是。生意颇茁壮。在一乡信店里买了《巴黎指南》等四书,又画片三打,共用去二百法郎。转到沙滩——地中海的沙滩——在柔软的细沙上走着,一齐齐是贝壳,间有为潮流冲上来之活贝好几堆。有好些小屋,用木架支在沙上。咱们捉了一只小蟹,拾了不少贝壳。(但一无佳者)在运河开导者的Lesep将军铜像下耽搁了一会,即回到大街。坐在咖啡馆里,吃了三瓶皮(啤)酒二杯柠檬水(共五东说念主),一清算却是六十五个法郎,可谓贵矣!在渡口际遇三个由中国归去的西班牙神父,一稔中国衣,说得一口好长沙话。下昼四时开船,很多送行者坐在小轮船上,跟了大船而送着,送得很远很远;啊,客中见东说念主送客,能不有所感触!?有二个“A La Mer!”的东说念主在水中作念千般游戏,然竟无一东说念主给钱者,可谓糟糕矣!不久,船是在地中海上了。晚餐后,咱们又饱看了一次地中海的落照。夜间,写了很多信给诸友。
六月二十一日
天天自拍在线上月的当天恰是上船的技能;啊!不觉的与亲爱的诸亲一又相别已整整的一个月了!在这一个月中,我是很舒心的很闲散的很吉利的在船上。他们是如何?愿天主道喜他们,使他们在这一月以及以后齐舒心,闲散,吉利!啊,愁绪无端,搅腹穿肠,将如何拂拭得去!?船是在地中海的广泛正式的海天中驶着,约莫是“已”或“将”过希腊岸边吧;蓝水起了,又伏了,白浪沫夹在中间,如蓝蓝的丝绒门帘,绣上了一条窄窄的白缘。饭后,午睡了一会,正在作念着一梦,在梦中“雁冰,雁冰”的叫着,忽为东说念主所警觉。写了几封信,用去十法郎邮费,又还舱长洗衣服及买邮片的帐,共二十六法郎。
六月二十二日
早晨醒来时,觉头晕鼻塞,知说念是感冒了,船身又摇动得很犀利。拼集起来,用沸水洗脸,吃了一付海病药,又上床静静的躺着。到了将吃午餐时方才下床。已认为略好些。要了一杯白兰地饮了。下昼,又到床上睡了一会。仿佛是很舒心的酣睡着。风波已平。吃午茶时,已觉全好了。晚餐后,到船面上去。立在船栏旁。船正向落照驶去。风飘飘的吹着衣袂。夕阳的金光是映在脸上身上。仿佛我方是“Captain”,是伟大,是有劲。夕阳过期,不敢久坐,到饭厅上谈天了许久才去睡。今天把护照给了舱长,由他去给他们盖章后再发回。
六月二十三日
头已不晕,但鼻孔还有些窒塞。因为怕风,不敢上船面去。但由窗孔中可见今天天气好,太阳光很后光的射在海波上;而海波是清静如湖水;船身踏实的上前进。在饭厅写了几封信,再到房里洗了好几双袜子,便听见午餐的铃声了。正在呷咖啡时,听见东说念主说,面前正过意大利;由窗中已可望见倏得峙立于海中的小岛。迅速戴了帽子上船面。要不是这个秀雅的汜博的靴形半岛引导着,我今天是决不会上船面的。船在沿了这个意大利半岛的靴尖,向西驶着。陆岸上的山巅,水说念,房屋,桥梁,以及绿树,齐很阐述的望得见。不久,又见了西西利岛的北岸;那陆岸上有炮台,有穹门,有鳞比的住宅,也齐很阐述的望得见。海上时有二三小舟,扬帆而过,连掌舵者,摇橹者,乘客齐可数得出是些许东说念主。听说,这个海峡,风波很大,然咱们的船进程时却极少浪头齐莫得。过峡后,水更粼粼作细纹。海中时有奇形之小岛旁立,如伞者,如圆锥者,如犬齿者,如尖塔者,以及很多不可同日而言者。有大岛旁更衬以一二绝小之孤岩,有二岛似联而分,似分而合。各人齐很忻悦;竟将躺椅抛入海中。咱们也抛了一张。夜间,写《同舟者》,因精神不好姐妹花,仅写了一半即放下了。
六月二十四日
早晨,写毕了《同舟者》。船中充满了将到岸的风景;今天是船上终末一次午餐,终末一次晚餐了;芜俚所不见的“原瓶子”的红酒,午餐时竟摆了两瓶在桌上。我一个东说念主独喝了一瓶。牛饮无端,不禁沈醉。很简洁的谈了一会之后,援助不住,便倒在床上睡着了。
“浓睡不用残酒”。
醒来时,头还晕转不已,微恙似乎又来侵袭。孑然独卧,酒病愁病。到了晚餐时,因了同伴的敦劝,才拼集下床去吃了一盘的菜。自上船以来,从莫得吃得如斯之少的。未及吃毕,又上床躺着了。同业者纷来慰问,挤了一室。说旧事,谈鬼神,几使我健忘了我方的病。比及他们告别时,也曾九时了。这恳挚的慰问与伴陪,我如何能健忘了它!
六月二十五日
今天船到马赛了。天色还黑着,我已起来整理东西了。酒意还未全消,鼻子也还窒塞着。怕风。可是今天却不可不吹风。近马赛时,浪头颇大;峻岭耸峙,蓝水汹湃,竟不知是也曾到马赛。靠岸后,各人齐渺茫的,有不知所措之感。啊,初旅欧洲,初旅异国,那腹黑还会不饱读跃得很急么?当时心理,真似初到上海与北京时的心理。彷徨而况夷犹。可是唯有挺直了胸去理睬这些全新的环境与不可知的前边。咱们到头等舱取护照,那枯瘦的放哨官坐在那边,一个个的唱名去取。关于中国东说念主,比异国东说念主也并未几问,惟取出了一个长形的钤记加盖于“允许上岸”钤记之后;那长形的钤记说:“宣言到法国后,不靠作念工的薪水为生存。”啊,这是异国东说念主所莫得的!如若我的愤慨更高涨了,便要对他说:“不可盖这个钤记!如果非盖不可,我便宁可不上岸!”可是我却终于隐忍下去了!这是谁之罪呢?我很愁肠,很愁肠!
回到船面上,很多接客的东说念主齐向船上挥手,而咱们船上的东说念主也向他们挥手。他们是回到故国了!是被拥抱于亲东说念主的欢情中了!咱们睁开了眼要找一个来接咱们的东说念主,可是一个也不见。有几个中国东说念主的神情的,在船埠上立着,咱们见了很可爱,可是他们却向别的东说念主打着呼唤。袁先生和陈女士只在找曾觉之先生。她说,他约莫聚来接的。可是恶果,他们也失望了。唯有回到舱中来再说。看见一个个同舟者齐提了行李,或叫了挑夫来搬箱子,忙辛苦碌的在梯子间上陡立下,而咱们倚在梯口,戚然的望着他们走。不虞中,一个中国东说念主由梯子上走下来,对我说说念:“你是中国东说念主么?有一位陈女士在那边?”我坐窝把陈女士先容给他,同期问说念:“你是曾先生么?”无用说,天然是他,于是几个东说念主的心头齐如落了一块石,面前是有一个来接的东说念主了。于是曾先生去找挑夫,去找包运转李的东说念主。于是咱们的行李,便齐交结了他们,一件件运上岸。进程海关时,关员并不开看,仅用黄粉笔写了一个“P”字。这一切齐由包运转李的东说念主车去,咱们与他商定下昼六时在车站碰面。于是咱们白手走路,认为即兴得多。雇了一部汽车到大街上去。马赛的街说念很侵犯。在一家咖啡馆里坐了一会,买了一份伦敦《太晤士报》看,很感触的知说念:国民军是快要济南了。一个月来,思不到阵势变化得这末快。而一个月来与中国封闭的咱们,面前又可稍许的获取些国内音信了。托曾君去打了一个电报给高元,邀他明早到车站来接。十一时半,到车站驾御一家饭铺午餐,菜颇好,价仅十法郎。餐后,同坐电车到植物园。一进门,便见悬岩现时,流瀑由岩上挂下,水声潺潺,如万顷松涛之作响。岩边齐是苍绿的藤叶,岩下栖着几只水鸟。由岩旁石级上去,是一派平原,高林成排立着,间以绿草的地毡及锦绣似的花圃。几株夹竹桃,独镇定墙角站着,枝上满缀了桃红色的花。这不禁使我思起桑梓。思起涵芬楼前的夹竹桃林,思起宝兴西里我家天井里几株永不着花的夹竹桃。要不是魏邀我在园中走走,真要沈沈的作念着桑梓的梦了。啊,法国与中国事如斯的相似呀!似乎船所进程的,一齐所见的齐是异国之物,如今却是回到故国了。有桃子,那半青半红的水蜜桃子是多末可儿;有杏子,那黄中透红的甜甜的杏子,又多末可儿,这些齐是桑梓之物,我所爱之物呀!还有,还有……不测中,由植物园转到前边,却走到了朗香博物院(Musee De Long Chmp),这是在法国第一次参不雅的博物院。其中所摆列的丹青和雕镂,齐很使我钦慕;有几件是久已著名与见到他的影片的。我不思我方乃在这里见到他们的原物,乃与画家,雕镂家的作品它我方,濒临面的站着,细细的赏鉴他们。我虽不是一位画家,雕镂家,可是也很愉悦着,喜跃着。只能惜东西太多了,纷纷的摆列到眼中来,如初入宝山,不知要取那一件东西好。五时半出园,园中的白孔雀正在开屏。六时,到车站,在车站的食堂中吃了晚餐,很贵,每东说念主要二十佛。包运转李的东说念主开了帐来,也很贵,十二件行李,运脚等等,要二百多佛,初到客地,总不免要吃些亏。可是咱们也并不嫌他贵,亏了他,才省了咱们很多进击。这很多行李,叫咱们我方运去,不知将如何措手!七时四十八分开车,曾先生因这趟车不可趁到里昂,未同去。车上坐位还好,因为费了五十佛叫一个挑夫先搬轻小的行李,要随身带着的,到车上去,且叫他在看护着。否则,咱们可真要莫得座位了。比咱们先来的几个军官,他们齐莫得座位呢。咱们坐的是三等车,但还舒服,一间屋子共坐八个东说念主,刚刚好坐,未几也不少,再挤进一个,便要太拥堵了。由马赛到巴黎,要走十二点钟傍边,明早九时四十五分可到。车票价一百七十余佛郎,然行李费过重太贵了,咱们每东说念主简直齐出到近一百佛郎的过重费。
六月二十六日
寝息是太热切了。除了和几个一又友谈得太忻悦了而有时有一二次通夜的不睡以外,我差未几每夜齐是要睡八九小时的。要不睡足,第二天便要很愁肠,简直是一整天的不惬意。昨夜,在火车上,坐着倒很舒服,可是整整的通宵,“非僧非俗”是万办不到的,于是箭在弦上生了寝息问题。坐着睡确凿是不可能的,躺着,又莫得场合可驻足。唯有效外衣垫在坚贞的窗框上,歪着身睡着。然这通宵至少警觉了十次以上,至少换了十样以上的睡的程序,或伏在窗上,或仰靠在椅上,或歪左,或歪右,老是不合!夜!好永远的夜呀,似乎是永不会天亮似的!对面椅上,坐着一个孩子,一个母亲,母亲把孩子放在椅上睡着,他的头枕在她的膝上,而她我方是坐了通宵。这孩子是甜甘好意思蜜的酣睡了通宵。我不由得不珍视这个幸福的孩子。
终末一次的醒来时,天色已微亮。同业者齐还睡着。在微光中,看着每个东说念主的睡态,以消遣这个一身的黎明。那位母亲也歪在门边睡着了。窗外是绿树,是稻田,是红色瓦的小农屋。频繁进程小车站。快要十时,火车停在里昂车站(Gare De Lyon),咱们是到了巴黎了!心里又发生了与到马赛时一样的慌乱。不知有东说念主来接否?逗留着不下车来,望着有莫得中国东说念主来。第一个见到的是季志仁君,他说,外面还有两位是来接Mr.郑的。接着高冈来了,他说,“高元在外面等着。”于是咱们同去见到了高元,才把行李搬下车来。我面前是很省心了!元说“酒店咱们已替你找好了。昨天曾来接过两次呢。因为电报不很显豁。”咱们坐了“搭克赛”(Taxi)到沙尔彭街(Rue De La Sorbonne)一个加尔孙酒店(Hoel Garson)已定好的房间是二十号,逐日房租十五佛郎。屋子还好。巴黎的“搭克赛”是天下最廉的,每基罗米突是一佛郎二十五生丁;在马赛便要一法郎八十生丁了。巴黎的房租也很不贵,在上海,这么的一间屋子是非逐日二元不办的。休息了一会,同到万花楼吃饭,这是一个中国菜馆,一位广东东说念主开的。一个多月莫得吃中国饭菜了,面前又见着豆角炒肉丝,蛋花汤,天然味儿未必好,却很忻悦。碰见袁昌英女士(杨配头),她是天天在万花楼吃饭的。谈了一会,因为倦甚,即回到酒店,和衣躺在床上睡着。也不知到了什么技能才醒,只晓得元和冈已在说:“技能不早了,要去吃晚饭了。”晚饭也在万花楼吃。回家时,见杨配头留住一张柬帖,在我的挂门上钥匙及放信件的木格上,知说念她已来过。与元等谈了一会,即去睡,因为昨夜的“寝息不及”,到今天还莫得补够。
巴黎的第一天是如斯草草的昔时了,什么也莫得见到。
六月二十七日
上昼,天气阴阴的,像要下雨的神情。莫得出去,在酒店里写了给伦敦舒舍予君及吴南如君二信,请他们将我的信转到巴黎来,因为我起程时,留的通讯地址是由舒君或吴君转。发一电到家,告诉他们已到巴黎,发的是慢电,约莫未来可到上海,价七十余佛郎;如发快电,便要加一倍电费了。同期又写一信给家东说念主。午饭与元及冈同吃,仍在万花楼。遇吴颂皋君。又在路上遇敬隐渔,梁宗岱二君,同来酒店中谈天了一会。下昼,买了一顶呢帽,价七十佛郎。在巴黎,面前是夏天,是上海,北京最炎暑的仲夏,可是满街齐是戴呢帽的东说念主,戴凉帽的东说念主百中仅一二资料。巴黎的征象是那样的寒冷呀!可是阔东说念主们,中产以上的家庭,以及学生们,还口口声声说要“避暑”,“到海边去”。给惯于受热夏的太阳熏晒的咱们,听了不免要大笑。巴黎已是咱们的夏天避暑地了,何须再到海边去。仲夏,戴了呢帽,一稔呢衣,还要说“避暑”,在莫得享过“避暑”之福的东说念主看来,真实太可诧异了。“避暑”这个名词在这里已造成了另一个酷好了。与冈同去理发姐妹花,费七佛郎。剪得很快,不像咱们上海的理发匠要剪修到一小时以上才结束,频频使东说念主不耐性起来。到巴比仑街中国公使馆,见到陈任先君及他的儿。他们很肯赞理。我要他们写一封先容信给巴黎国立藏书楼(Bibliotheque National),他们坐窝写了。又托他们去代取汇票的款子。因为原来是汇到伦敦的,非挑升识的银行,破损易在巴黎支取,故托了他们。夜,遇敬君,请他在万花楼吃饭,用四十郎。又遇梁君,同到他家坐了一会。他买了不少的书,齐装订得很丽都。他说:他的生命等于恋爱与艺术。而他近来有所恋,心里很开心。他比从前更奋力于于诗;他所钦慕的是法国当代标志派诗东说念主瓦里莱(Paul Valery),这个诗东说念主等于在法朗士(A.France)身后,补了法朗士的缺而进法国粹院(L’acadima de France)的。他是当代享大名的诗家,梁君和他很熟习。是以受了不少他的影响。十一时半睡,当天精神已复原了。